第173章

也很奇怪。

贺今行思考了一会儿,便继续往回走。

结果刚走两步,又有单薄的马蹄声响起,应该只有一匹。

他寻声望去,只见一张巴掌大的脸上青筋尽凸,面色和其身后飞扬的披风一样煞白如雪。

一人一马像一阵狂风从他面前卷过。

“莲子!”贺今行认出是谁,来不及细想便拔腿狂奔追了上去。

好在他轻功不弱,短时间内能跟得上马的速度。

距离稍近,便听见顾莲子一路追一路骂。

“顾穰生!你个老混蛋!”

“你又骗我!”

“你给我停下!”

前方奔涌的马队里,陈参将犹豫着说:“大帅,小公子好像在后头,要不咱们……”

“不管他!”顾穰生斥道,“让他们开城门!”

“是!”

守城卫换成了禁军,早看到白虎旗,又见陈参将拿出皇帝谕令,忙不迭地开了城门。

马队毫不迟疑地出城。

刹那间,天地脱离了城墙的束缚,变得深邃无垠。

顾穰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,只来得及抓到小儿子半片身影。

顾莲子目眦欲裂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。

“你等等我啊!”

“爹!”

他眼里只有合拢的城门,刹蹄不及,马儿撞上鹿砦,直接将人甩下了马背。

他重重地摔到地上,滚了几圈,织锦披风沾满湿哒哒的雪泥,脏污不堪。

搬鹿砦的禁军吓了一跳,跑过来察看情况。

顾莲子咆哮道:“看什么看?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了!”

两名军士面面相觑,估摸着是个有来头的主儿,便又悄悄退回去不管了。

只剩少年人伏在雪地上,兜帽盖住了头,头发散下来遮住了眼睛。

他的心像被剜了几刀,然而痛了片刻,便又变得麻木。

十年了,他又想到那个他翻来覆去地想过很多回的问题。

为什么是他?

他的脸颊贴着离家万里的土地,终于忍不住无声痛哭。

“我到底做错了什么,我只是想回家。”

顾莲子蒙头把眼泪流够了,才感觉到面前有人,霎时间恼羞成怒。

就在同时,温和的声音响起。

“生离死别总是令人痛苦,但要想改变,首先就得接受。”贺今行慢慢地说。

他猛地抬起头,入眼是沉静得没有任何怜悯的神情。

被他捉弄过的少年人向他伸出手,手背触到地面,才摊开手心。

“莲子,起来吧。”

第068章六十五

顾莲子刚来宣京的时候,住在太后宫里。

皇宫很大,除了他,还有两个小孩。

从剑南路跟来的奶娘悄悄指给他看,这个是先乐阳长公主的儿子,淳懿小侯爷,听说已经进学读书;那个是殷侯的女儿,灵朝郡主,也是两个月前才进京的,倒和咱们有些同病相怜。

他才刚刚启蒙,还不懂什么叫“同病相怜”。消沉了几日,便要去找新的玩伴。

他看到那两个孩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对弈,急切地跑过去,然而上台阶时却突然摔了一跤,脸朝下倒在棋桌前。

他忘了宫里尚衣局制的鞋都是翘头的,而非在家里跑跳时穿的露趾草鞋,理所当然地被绊倒。

鼻子仿佛被压扁了,痛得他哇哇大哭。

“哭什么?”清脆的童声在他头顶响起,而后有人把他提起来,“别哭了。喂,你是男孩儿吧?”

“当、当然是。”他用手背擦擦眼睛,看到一张板得严肃的脸,顿时更想哭了。

“他痛,自然,要哭。”另一道稚嫩的声音说。

他抽噎着看过去,端正跪坐桌边的女孩儿穿一身石蕊红的宫裙,梳着总角,眉心点着一枚鲜红的梅花印。十分可爱又文雅的打扮,却因面上没有表情,像极了一尊瓷娃娃。

“我叫,贺灵朝,很高兴,认识你。”瓷娃娃倾身递来一方手帕,“你叫,什么?”

他被放下来,又抹了一把眼泪,说:“莲子,我娘叫我‘莲子’。”

“好,莲子。”他看到女孩儿慢慢地眨了眨眼,努力地扯动嘴角,对他说:“把眼泪,擦掉。”

深棕色的眸子晶莹似琥珀,只笼着他。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依偎在他娘怀里的时光,怔愣半晌,回过神已经抓着手帕半截。

他赶忙缩回手,胡乱地擦脸,边问:“你为什么这样说话?听着好奇怪。”

“什么叫奇怪,你小子不会说话就别说。小朝是生病了。”嬴淳懿坐回去,淡淡道:“观棋不语,不想走就安静呆着。”

他惊诧地睁大了眼。

贺灵朝终于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:“别担心,很快,会好。”

从那以后,顾莲子就总是去找他们玩儿,但他从来没见过两人伤心难受的样子。

小孩儿有时候远比成年人要敏锐,他几乎再也不在人前哭泣。

直到今日,顾穰生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打碎他回家的念想。

他从宫宴上追出来已是冲动,被惊马摔落也是活该,眼泪汹涌的时候想着反正不会有人看见,放任一场也没什么。

然而有人来了,还是他第三讨厌的贺今行。

听到声音的瞬间,失望、愤怒、羞恼争先恐后地充斥他的脑子,恨不能立即叫看到他笑话的人消失。然而当他抬起头,少年人的手掌在他眼前张开时,所有情绪一下子就散了,随之蔓延开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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